回家

他醒過來時,天已經很暗了。


房間內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窗簾布後傳來的路燈燈光,可惜也被窗簾所隔絕在外,只有幾絲不甘示弱的光線竄出在地板上。


他扭扭脖子,感覺睡了好久。於是他爬起身,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幾乎要拆散似的。他轉過頭去看,心愛的那個人還橫睡在床底下,一臉無憂無愁的模樣實在令人有些火大又令人愛憐,愛不釋手般地想摸摸他。




於是他摸了他。


情人咕噥了幾聲,揮開他的手,轉個身繼續睡。


擾人清眠的舉動似乎有些慘無人道,於是他走向浴室,彎著腰打開水龍頭,首先洗淨自己的疲憊。水開得不大,他怕吵醒房間中的人;冰涼的自來水從指間滑過,從臉頰滑到脖子時冰得教人哆嗦。他揉揉臉,呼了好大一聲氣。


然後走出房間,先到廚房去,打開冰箱。


玉米罐頭和鮪魚罐頭,一條白帶魚,兩天前買的後腿肉,高麗菜的邊緣有點發黃,但還算新鮮。他捏起那片黃得誇張的葉菜,撕下來扔到垃圾桶內。


旁邊放著幾罐啤酒,還有昨天買來的五十嵐冰淇淋紅茶,喝了三分之二又擱在那。


他掩上冰箱門,打算要轉去客廳時,突然想起來,再度繞回臥室。


床底下那個人抱著棉被酣睡中。


猜錯了。「沒想到你棉被蓋得這麼緊。」他彷彿發洩地抱怨,並且用手指用力戳了兩下對方。喪失了親手為情人蓋上棉被並偷吃豆腐的機會,他小小惱怒。「以後你就都自己蓋。」


說完,又突然發起楞來。


他瞅著情人被棉被埋去一半的臉,怔怔地呆望。長長的睫毛緩緩地眨了眨,他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腳趾頭,嘴唇猛地抿緊。


他用力踏著腳跟走出臥室,來到客廳。


客廳髒亂多了。


一雙臭襪子,一件沒洗的襯衫,沙發下面還有一隻黑色襪子,同伴已經不知所蹤;透明茶几上有一包打開了的波卡,領帶掛在沙發椅背上,報紙還在領帶之上,可是遙控器卻不見了。


他眼珠子轉了轉,發現遙控器放在廚房那。看來是帶著遙控器去拿飲料,結果飲料記得帶回客廳,遙控器卻被遺忘了。


「你這大笨蛋!」他忍不住高聲叫出來。「你老人痴呆症嗎?」他想起昨天情人慌張忙亂尋找遙控器的模樣。


沙發和茶几之間的空間,通常是他和情人的位置。他們不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喜歡坐在地板,坐得屁股痛也無所謂。一人卡一邊的位置,茶几左邊的東西都由他拿,茶几右邊的東西都由情人拿,渴了就由他從出入口乖乖負責去冰箱拿飲料。


他喜歡看情人吃零食吃得整個胸口都是的蠢樣,然後被他罵還一臉無所謂的耍賴模樣,他覺得這樣很好,因為喜歡他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有一次他問情人:「你會不會覺得我對你太好?」


情人回答:「是有點,」他盯著電視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但是因為對象是我,所以沒關係。」


「什麼態度!」


「理所當然的態度。」廣告插進來了。情人一根手指頭伸得直挺挺的,直指廚房,「快點趁現在!幫我去拿啤酒!」


他日常似地瞪了情人一眼,僅遵交代,制約地爬起來去廚房挖出情人習慣喝的那罐牌子。


有次他們吵架了,情人弓起的背就像是發怒的虎斑貓,閉鎖在沙發上形成奇妙的空間,不容許他進入,心情不佳的他也無心去研究怎麼剖開閉鎖空間,抓了鑰匙、打開大門,跳上他的KYMKO 125就飆上馬路。


那時候是半夜兩點多,高雄的馬路寬得嚇人,他飆速飆到了九十都沒有好心的警察伯伯願意攔他下來機會教育。路大條,連車速有多快都沒感覺,於是他一口氣騎到了將近可以聞到海的味道,才突然停下車子。


他站在堤防上一個小時,發呆了一個小時,晚上的海黑濛濛的,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一失足別說千古恨,根本是屍骨無存吧。


於是到了凌晨四點多,他才又慢慢騎回家。


回到家,他打開信箱,看到一張靜靜躺著的通知單。


情人仍然以那個姿勢蜷縮在沙發上,他走過去把他身體扳過來,果不其然看到他憤憤的眼神,還有臉頰滿佈的淚痕。


「我去了西子灣。」


「真遠。」


「幸好沒遇到警察。」


「警察真沒公德心。」


「還有,」他晃了晃手上拎著的那張通知單。「我在信箱看到這個月的信用卡帳單。」


情人扯過那張帳單,瞪著他一陣子,視線轉移到帳單上,突然眉頭一舒,
就笑了。


「神經病。」他把情人推回沙發上,用腳趾頭戳他。


到底為甚麼原因吵架他已經不記得了,反正是不足一提的瑣碎小事,連記得都費力氣,他們連冷氣要開幾度都吵過(他堅持二十六度,情人堅持二十七度以保護北極熊)。不過情人破涕為笑的神情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
楚,因為那時候他瞬間有想哭的衝動。看來神經病應該是自己才對。


「神經病。」他坐在習慣的沙發和茶几的中間,把頭埋在膝蓋中,對著自己喃喃自語。


窗外悄悄地透入鳥叫聲,快要天亮了。


這年頭反聖嬰現象,麻雀還記得要早起。


臥室裡傳來小小聲的呼喚:「欸。」


他抬起頭,走到臥室去。


看到原本蓋著的棉被已經被扔棄到床底下,情人睜著眼睛正盯著天花板。


「欸,你回來了沒啊?」


「什麼?」


「你回來了沒啊?幫我撿一下被子。」


「拜託……」他才要發難,就注意到情人的聲音不太對勁。


「你回來了沒啊?」情人哽咽了一下,眼淚迅速地掉下來。「我等了你七天,你到底回來了沒啊?」


他一愣,鼻頭發酸。


原來他這一睡,已經睡了七天了嗎?


情人動也不動地盯著天花板的某一點,持續地問著同樣的一句話:「你回來了沒有啊?你回來了沒有啊?你回來了沒有啊?你回來了沒有啊?」然後眼淚越來越多,浸濕了黏在臉頰旁的頭髮。「你回來了沒有啊?」


從窗簾中透出來的黃色光線變得清淡,那是晨曦。


早晨開始成形,破曉的陽光漸漸燒灼整個房間,即使有窗簾厚重地隔開戶外的空氣,他仍然可以感覺到一股灼熱。從腳底一路攀升到他的頭頂,從他的皮膚表層一路透入他不再跳動的心臟。


「我回來了。」他蹲下來吻情人,給了他一個擁抱。


「可是我要走了。」


情人倏地停止了問句,嘴巴緊緊地閉了起來。


他站起身,離開了臥室。


離開了廚房。


離開了客廳。


打開大門,要走出去時,又聽到臥室裡傳來一句。








「喂,你到底回來了沒啊?」

留言

  1. 這算第二篇了吧,氛圍感覺比上一篇好

    是說...你打算開創靈異悲系列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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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後來發現這是同個梗~~

    我沒梗了……

    我也想要寫鬼故事
    沒靈感=3=

    回覆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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