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 & Bunny] 一成不變

巴納比醒來後，睜開眼睛第一個躍入眼簾的是金粉似的晨曦，把地板鋪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地毯，誘人赤腳踩上去。

他維持原始的姿勢望著那如沙灘般的地板，習慣的睡姿像蝦子一樣蜷縮著身子，空白的腦海裡莫名浮現起自己的笑臉。他闔上雙眼，提醒自己不曾那樣真心地笑過，才又張開眼。

今天還有三個錄影宣傳的活動，等等就有車子要來接他了。

可是他現在卻只想躺在這張漆黑的大床上，彷彿沉入深深的海中一樣選擇遺忘。明明每天醒來心中都是一樣空蕩蕩，然而這份空虛卻只如砂石一粒一粒地堆疊上去，直到心中毫無空隙，把呼吸的空間也奪走。

吸氣，然後吐氣。

昨夜忘了關上的窗子，透過來清晨的風帶起黑色的窗簾，不那麼清新，但是涼爽。

他知道是因為常日來的夢攜走了他的力道，徒留下一股欲振乏力的悲傷。夢中的男人背對著陽光，看不清楚臉龐，發散陽光的輪廓朝他伸出了手；那雙男人的手，盡是傷痕和厚繭，比自己的要慘不忍賭多了。

而自己並未回應那隻厚實的大手。

時間流逝，每夜夢中的男人，手漸漸收了回去，終於在昨天，他轉過身，緩緩地朝遠方走去了。那時陽光正亮，他看見了那人回眸時的眼神，即使醒來的這一刻他仍記憶深刻，畢竟夢中的自己狼狽地低下頭來不敢迎向他的雙目，只得讓對方宛如嘆息一般離去，宛如被刺眼的陽光吞噬了身影，終究不可見。

巴納比不敢去想自己低頭的原因，或許是一種恐懼，他擔心在那漂亮的金色眼眸中看到醜陋的自己。

──自己又何來醜陋呢？

自被窩中抽出手摸摸自己的臉龐，光滑而溫暖，那麼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些什麼？

從第一天夢見那男人開始，巴納比就不停地詢問著自己的靈魂。二十年來的追尋，讓自己猶如潰爛腐朽的瑰石，失去了原有的美麗和純粹。歲月無情磨損他心中稜角，同時也剝奪去了一些什麼不可缺少的部份。

巴納比催促自己掀開被子，開始一天的活動。

他走下床來，一如往常地走進浴室盥洗，將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就如螢光幕上的那位「巴納比．布魯克斯二世」。晨間沐浴後，他對著鏡子仔細地刮去黑夜後滯留的鬍渣，梳順惡夢後糾結的髮絲，換上了自己習慣穿的那套服飾。

他走到廚房，打開了冰箱。

冰箱裡空空如也。

巴納比皺起了眉頭，又關上了冰箱。

他站在冰箱前沉思起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有了吃早餐的習慣？

而自己又什麼時候失去了吃早餐的習慣？

巴納比坐在餐桌前，突然覺得時間充足到無法利用。他盯著自己的手掌看，乾淨的掌紋蔓延，修長的生命線長長地拉到了將近手腕的位置；今天的天氣溫暖，晴空萬里，巴納比想外面的天空必然澄璧，他卻莫名地覺得有些涼意。

偌大的生活空間，特別地空曠。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而自己又是什麼時候意識起自己是一個人生活的呢？

不知過了多久，幾乎要以為是一世紀了，然而當巴納比抬眼望向時鐘，不過才過了五分鐘。

窗外的陽光驟然消失，玻璃外透入的色彩轉為灰沉，巴納比投向落地窗瞥了一眼，那軟軟的雨雲瓦解了整座城市的天際線，空氣中泛入了一股潮味，濃度逐步增加。要下雨了。

不一會兒，真的落雨了。

城市被灰色包圍，適才陽光普照的畫面似乎是幻想。

「怎麼還不來接我呢……」

巴納比喃喃地說道。

如果他有記得帶傘就好了。

他想。

……可是在說誰呢？

這樣的綿綿細雨無法將記憶中的祝融大火澆滅，卻滴滴答答、淅淅瀝瀝地滲進去自己的骨髓中，水火同時焚燒冰涼他的心智。噬尾之蛇已經消滅了，他卻依舊沒有如自己所願地逃離父母遭到殺害的惡夢中。

他又想起了夢中的那個男人，那隻手。

他模糊想起來，當自己拒絕了那隻手時，那男人嘴唇喊的兩個音節，以及眼神中裝載的哀傷的模樣，就像是細沙綿綿密密地把自己掩沒，也許那是一個洞，足以把他吸入，啃蝕得屍骨不留，即便那男人可能為他帶來了自己渴求好久的陽光。

「如果……」巴納比握起拳頭，「有握住就好了。」

如果有握住就好了。

巴納比低下頭，額頭靠著桌面，看見自己透明的淚水滴在上面。

心底空空的，就像被吃掉了一大塊。

如果那人的臉，不是空白的該有多好呢？

秒針緩慢地移動，在細雨聲中莫名清晰，穿透耳膜，滿懷惡意地惹得人心煩意亂。

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

分針才勉強地跨過了三格。

「煩死了……下雨天。」巴納比厭惡地低喃。「還是晴天比較好。」

他想起了夢中那陽光的暖意，彷彿是自那人身上傳達過來，那不像烈火一般地令人疼痛，也不像雨水一樣沁人心脾，而是像一個擁抱把自己緊緊抱住，不留一絲縫隙。他回憶起自己曾經被父母擁抱的那個年紀，人的體溫原來這麼舒適。

巴納比霍然站起身，險些撞倒了椅子，走回了房間，躺回床上。

蓋上了涼被，背對著窗戶，他把身體縮得小小的，雙膝抱在手臂中，心臟跳動的速度似乎也慢下來了，鼕鼕一聲後幾秒，才又接上第二聲的心跳。巴納比閉上眼沉沉地睡去，整張床就像雨水一樣，把自己包裹住，但卻很溫暖，他安心地陷入了柔軟的夢鄉中。

夢中陽光燦爛，他想，自己可以走上前握住那雙手，將那人轉過身。

並仔仔細細地去端詳他的臉，告訴自己不要忘記了。